京朝派与外江派
焦菊隐,中国戏剧家和翻译家,也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创建人和艺术上的奠基人之一。出生于天津,他从青年时代起就从事进步的戏剧活动,1930年创办了“中华戏曲专科学校”并任校长,致力于中国戏曲研究及教学改革。1935年至1938年留学法国,曾获巴黎大学文学博士学位,同年回到祖国,从事戏剧教学和导演工作。新中国成立以后,曾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1952年起,任剧院副院长、总导演和艺术委员会主任。
传统戏曲在演出上分为两个流派,即京朝派和外江派。京朝派趋于保守,而外江派则较为自由。外江派演员们过于相信自己,相信他们的才华和他们的创造能力。他们敢于违反一切传统的法规,甚至使中国艺术的根本特色走样了,并且为之骄傲。在那些真正爱好戏剧艺术的人们看来,这种举动简直是胡闹。这一流派的影响对当今中国戏剧的发展关系重大。这种违反传统的表演方法在许多地方大受欢迎,特别是在那些文化不高的市民阶层的观众中。在码头上和商业区,那里的人都没有什么文化,就爱看新鲜玩艺儿。正是为了迎合群众的好奇心,这一流派的演员们创造出了一些布景、唱腔、舞蹈以及能使观众眼花缭乱的服装。
焦菊隐
为了迎合那些不怎么高雅的观众的口味,这些演员总是演出一些长的虚构的神话戏,并且根据他们自己的表现方法配上“机关布景”来加以点缀和充实。这些机关布景比法国中世纪戏剧中的布景复杂但要不合理得多。举个例子舞台上出现的是皇宫,里面有皇帝和皇后;突然间,舞台上和戏院里的灯光全部熄火,达一两分钟之久,锣鼓有节奏地敲个不停;灯光复明,展现出一幅变换了的布景。再比如,一个花园,衣着富丽的君主们被一群服饰豪华的舞女围着。有时一个男人变成了一只鸟,一个村庄变成了天堂,就像是用了魔术手法。
这样的戏有什么可取之处呢?除了用一种较容易的表演手法来取悦于观众之外,毫无可取之处,而且谬误百出,趣味低级。演员不应求助于如此粗劣的手法,应该用自己货真价实的表演来征服观众并提高他们之中某些人的鉴赏力。假如他们是为金钱所吸引而乐意致力于这样一种既平庸又对他们自己和观众的品德有害的戏的话,那么外江派演员们可就给我们的民族艺术带采了真正的危机。
除了上述发明之外,有时演员们还加进那样一些曲调,叫人一听就想起了街头小贩的叫卖声。他们还使用钢琴和其他一些西洋乐器。诚然,我们对使用西洋乐器并不是一概反对,我们承认其中某些乐器能产生美好的效果,但是我们拒绝盲目地使用好几种乐器来演奏,把我们的传统乐曲同西方的进行曲掺在一起,因为这是一种亵渎行为。
民国戏园内景
这个流派的舞蹈表演也很差,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舞蹈艺术的民族手法,演员们用一些滑稽动作来表现某些严肃的场面,这纯粹为了引起观众的注意。另外,采用西洋舞蹈动作也是常事。在一些武戏里,这个流派摒弃传统的开打动作——按照没有教养的观众的看法,它们过于文雅且毫无意义,表现不出这类开打固有的残酷性。因此,他们使用真正的拳击、奇特的大打出手来代替表示交锋的舞蹈,而这类场面时常发生严重事故。这些演出中国当局是禁止的,然而他们仍在大城市里的外国租界公演。服装的式样也同样有某种程度的改变,人们不再注意颜色的象征意义(这已在本书第三章作了说明)。当然演员往往根本不懂各种颜色的含义,然而对于不要使几百年来为人们共同的实验所确认的传统中断这一点,他们是关心的。外江派却只是凭他的一时高兴来选择颜色,他们喜欢各种奇特的图案和装饰品,他们不懂得魅力产生于简单与复杂之间的对比,而这正是所有中国装饰品的特点。外江派的拥护者所采用的各种道具接近于实物。在传统戏曲中,一个十分简单的物件被有含义的动作予以补充之后就足以表示出一个动物或一件东西,而外江派则力求把实物搬上舞台,比如一头毛驴,一辆汽车。
这个流派的演员们唯一的功绩是他们偶尔在化妆方面有改进。他们抛弃了那些细小复杂的花纹,只突出面部的线条,从而很好地显示出脸上的表情。
京朝派的演员们强烈地反对这一革新派,他们一面也承认在传统的艺术中是存在着一些缺陷,但他们的抵制是保守的,只轻轻地涉及色情表演方面。
他们严格遵循歌唱和舞蹈的程式。他们认为只有慢慢地演变才是发展戏曲艺术的唯一可行途径,因为一场无目的的革命等于是一场彻底的毁灭。
京朝派演员们的努力不在革新方面而是在吐字发音方面——斟酌、考究每个字为声调、口型、发音等,在这一领域内,不懈地探讨,日趋完美。他们力求每个唱腔都具有自己的激动人心的表现力,但凡属结构上的改变,他们又都加以拒绝。这些艺人中有一位叫程砚秋的,正在借助变化悦耳的“花腔”来着手使老的唱腔恢复青春,调式本身却仍保持原样。
《花舫缘》程砚秋饰申飞云
那些民间戏曲的演员们可以说对传统的古典舞蹈毫无所知。正统派的演员们保持着从一个世纪流传到另一个世纪的舞蹈姿势而反对任何革新。梅兰芳第一个把古代的社会舞蹈以及宗教舞蹈介绍到舞台上来,丝毫不是空想出来的现代创造,而纯系古代舞蹈形象的复原。这里面很有学问。京朝派按一般规定仍保留着传统的舞蹈,只是在形式与表现方法上作了某些改动。这些艺术家们由于本能地感觉到了我们民族舞蹈雕像式及造型之美,所以力求以最完美的形象来表现这一特色。
演员按时来到墙上嵌有镜子的小客厅里休息,以便矫正自己的每一个姿势。不用说,京朝派徒弟们的舞蹈技巧和“亮相”与外江派徒弟们不一样。外江派徒弟们追求强烈、粗犷的表现方法,奇特、异想天开的技巧。而京朝派则恰恰相反,他们一味追求和谐、优美、雅致和柔软,这些都是经过长期与耐心的排练才能做到的。著名武生演员杨小楼就是这样,在台上开打时,从不过火,可他扮演的角色却都得到了观众的一致赞赏。由于他的身段与亮相结合得如此美妙,使得它们通过一种综合形式表现出战斗的种种特点,并且可以说使它们凝结为一个个雕塑般的形象,显示出一种雄伟的美。对音乐革新方面所作的一些尝试,目前看来远不能抱多大幻想。有关在乐队中引进某些古代乐器以及对目前使用中的乐器结构加以改进这两方面的研究,均尚未出现引人注目的结果。
《青石山》杨小楼饰关平 余玉琴饰九尾狐
固然,京朝派的艺人们也竭力美化他们的戏装,特别是通过挑选美丽的颜色和协调的图案来美化旦角的服装,不过他们始终不曾忽略传统的服装式样及它们的象征性。
(《艺坛》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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